2014年上海浦江华侨城十年公共艺术计划推出姜杰新作《大于一吨半》,该作品在体量庞大的造型、仪式化的光影效果和软性材料的复杂对峙共生中,营造出一种盛大的日常景观。中央美院艺讯网对姜杰进行了专访,从作品《大于一吨半》的创作入手,谈到这一作品诸多创作细节,并结合艺术家多年雕塑创作经验,漫谈对于“崇高”和“公共性”的个人理解。
采访时间:2014年11月5日
采访地点: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办公室
采访记者:张文志
编辑整理:张文志
姜杰在“大于一吨半”展览现场
艺讯网(以下简称“艺”):姜老师,您好。前几天您在上海浦江华侨城展出了新作《大于一吨半》,反响特别好,您能首先介绍一下这个展览的基本情况吗?
姜杰(以下简称“姜”):“大于一吨半”这个展览是“上海浦江华侨城十年公共艺术计划”的第八回,这个项目由黄专和OCAT的团队负责,它是一个走入公众、社区的公共艺术项目。每年都会有一个艺术家参加,比如林天苗、隋建国、汪建伟、王广义都有参加过,今年是我参与其中,《大于一吨半》也是我为这个项目而创作的场景性装置作品。
艺:您这件作品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其中也有一些想法和理念是第一次尝试,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作品构思的呢?从有创作想法到最后呈现经历了一个怎样的过程呢?
姜:以现在看到的作品形式呈现关于它的一些理念,这算是个小的奇迹,作品的构思在去年下半年差不多就定下来了,但具体怎么实施还是在今年年初。这件作品其实也包含了这些年一直在思考的一些问题,在创作中也用了一些美院雕塑系教学的内容,也综合了一些装置创作的东西。其实在这些年的创作中一直在探索用怎样的形式、材料,直接正确的表达关于艺术的一些想法,因此在这个阶段的创作中用的一些方法也没有那么固定,更多的是综合的东西。包括我和于凡老师在内的一些人都在探索如何把之前学到的一些传统方法融入到当代艺术之中,而且不让它变成一种技术性的东西直接呈现,这其实不太容易。这次的作品等于是前些年创作的一个总结,包含了很多东西,是前阶段一些思考的总和。
1994年我参与“雕塑五人展”到现在整好二十年,我记得当时做这个展览的目的是不再只做架上雕塑,不再只做传统雕塑这一块,觉得雕塑更应该面向一种新的可能性,应该走下来跟自我、社会发生直接关系,跟社会现实生活连到一块,不再只限于一个观看角度,其实我也一直在做这样的努力。所以这件作品虽然是年初才开始具体做,但实际上是很多年思考问题的一个累积,也是多年探索的一个结果。
《大于一吨半》作品局部
艺:《大于一吨半》这件作品是有着比较强烈的男性文化符号的,但又较多的使用了布料和蕾丝这种女性特征的材料,作品的观念与材料之间好像有一种冲突与对抗,这是故意而为之呢?还是说之间有一种怎样的关系?
姜:其实每个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都会尽量找对的材料,其实找到一些材料是相对容易的,但是要跟想法配对,完全表达出你想要的东西,这特别不容易。有时候有一个想法,有一个你特别想做的东西,但后面所有的材料、方式、手段都不对,也会使一个很好的想法夭折。《大于一吨半》这件作品塑好大形之后,怎样着色成了我思考的问题,以前的喷漆方式感觉也不对,直到找到很细的棉纱布,然后染成不同的颜色,整件作品既有了颜色,又穿了一件“外衣”,还呈现出一种张力。我并不觉得这是男性和女性的问题,作为一个艺术家,找到那个你自己觉得合适,也适合作品的材料才是最重要的。
《大于一吨半》作品局部
艺:这件作品还是您第一次涉及“欲望”这个话题,欲望在您这件作品中应该怎么解读?您这件作品运用了很多钩子,那种尖锐、撕裂的感觉给人一种特别疼的感受,这种形象跟“欲望”主题是不是也有一定的关系?
姜:其实“欲望”这个主题在以前的一些作品中也有表达,只是没有这次表达的这么清晰,因为这件作品的形象符号就是一个比较清晰的符号,自身就带有很多显性的解释,不过还是有万种可能性的解读,作品制作过程中以及安装之前,有一些老师、批评家看过,他们的解读是很不一样的,角度也都不太一样。其实在整个制作过程中,还有一些挺波折的事情,这个符号性的东西做不好的话,就会变成一个女性艺术家做了一个直接浅显的什么东西,但我一直觉得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指向性的问题,它还有很多诸如生命、衰老、死亡的东西在里面。平时我们不管从宗教的还是历史的角度看一个东西,它都能显性或隐性的存在在那,但我们应该怎么真实的面对,这就是另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我做这件作品,其实从尺寸和重量上已经和原物完全没有关系,它是一种很具象又很超现实的方式,也很清晰表达了很多我要表达的话语。整个创作过程从方案到小稿再到放大制作,其实都没有一个预设的诉求,感觉前面每一步都在那等着你。之前的一些作品基本是先设定了一个东西,知道做完基本是个什么样子,但这次是不确定的,但能确定最后肯定是一个好的作品。
《大于一吨半》作品局部
艺:我们现在看您的一些创作,比如早些年以小女孩为题材创作的《在》,这些作品情感是比较细腻的,营造出疼爱的那种感觉。去年“CAFA教师展”上展出的《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能引发人们关于生命、死亡的思考。感觉您的作品有一个从情感到思辨的发展过程,是这样吗?或者您自己觉得您的创作有一些怎样的线性发展?
姜:你刚刚说的那些敏感、细腻,其实在整个创作当中都会有的,可能它跟一个人的各个方面都有关系吧。可能我的作品不是特别多,重复性也很小,所以做每一件作品时考虑的东西还挺多的。其实你刚才你说的那件作品反映的是我当时的生存状态,用了很具象的雕塑手法,其实也没什么男女的概念,就是一个面部表情,样子是一个小孩,但整个状态是一个老人,表现一种无奈的状态。当时我的状态也很无奈,你知道你在哪,但没有办法面对你面前的这个世界。1996年创作的《平行男女》也是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比如说不知道怎么将学到的传统与当代结合。1996年《平行男女》出现的时候,中国刚进入商品时代,商业橱窗、模特也都是刚出现,是摆在橱窗里的那种模特,当时很多艺术家都在做模特。《平行男女》就是在模特基础上用特别古典的方法制作的,用纱布和蜡把性别、肌肉、骨骼塑造出来,同时纱布带来一种医疗的感觉,蜡底下覆盖的是橱窗模特这种特别商业的东西,其中也有一种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其实在这件作品中使用的完全手工塑造,但又像一个很工业产品的研究,没有太多痕迹,其实在我整个学习过程当中,没有痕迹的塑造是不存在的。比如我们的老师是留法的,强调技巧里的手工感,其实细腻更来自手工塑造泥巴的那种感觉,而且人物的表情以及整个状态都能给人一种敏感。你刚才说到的《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其中那些小动物的塑造也很像一个真实东西的翻制,但又不能用现成品替代,只有塑造出来的东西才能呈现作品之间的这种关系。现在看来,之前做的这些都似乎是现在这件东西的一个前奏,《大于一吨半》其实不止是一件雕塑,而是一种创作的状态,也跟现阶段的很多东西有关系,比如你看到的东西,感觉到的东西,其实创作是有一个时间线索的,但之前铺垫了很多东西,是无限的。
《平行男女》
艺:我们看很多雕塑作品,它的材料、造型都给人一种特别优美的感觉,看您的作品跟审美上的那种优美有点不太一样,倒能给人几分崇高的感觉,也不是兵马俑那种通过个体重复排列给人视觉上的冲击,而是能把观众带入一个思考的语境,是一种精神上的崇高感。您作为雕塑家,结合您的一些创作经历,谈谈对这种关系的理解。
姜:其实做优美的东西我比较擅长,而且知道会做的很优美好看,但我觉得一些东西不是优美能够达到的。其实如何把一个优美极致的东西做出来而传达另外一个信息也是特别有意思的,但对我来说,创作是不是优美,这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传达一种什么东西给别人,这是要大于雕塑本身优美性的。具体谈到看一件作品,什么东西是你能接受的,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其实每个人都会用不同的方式把自己的喜好放进去。这次《大于一吨半》其实很多细节也是非常优美的,比如其中使用的拉痕与钩子的关系是另外一种优美,有一种力量的美,不属于小清新的那种好看;里面蕾丝边的使用以及与皱褶之间的关系也是一种美。
《在》 树脂、漆、玻璃 200x160x140cm 2001
艺:这次展览是一次公共艺术计划,之前几次都是在一个室外空间,而这次您的作品是在室内空间呈现,是有一些别的方面考虑吗?比如材质的特殊性,或者是需要一些灯光打在作品上。
姜:对,之前都是在室外展出的,我一开始想的也是在室外,但我看了以后觉得环境跟我做的这个东西不是特别合适。首先,室外空间太大了,无论你做什么都会显得很小;另外,绿草、蓝天、红柱子,室外颜色太漂亮了,我希望我的作品第一次出现的时候,能一下子就抓住人的眼球,让人感受它的存在。其实《大于一吨半》挺好玩的,在不同的场景会有不同的感觉,比如在室外肯定也有很多不一样的感觉,它不像有些东西只能放在一个地方,或者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与周边发生关系。这一点对于公共艺术就特别重要,一件作品放在教堂或是音乐厅、政府部门、医院、商业空间是完全不一样的,它的性质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这也给我们带来很多思考,比如什么是公共艺术?它跟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关系?跟公众发生了什么关系?能给公众带来什么?这都是很有意思的问题。
《易碎的制品》
艺:既然谈到了雕塑与公共之间的关系,很大一部分雕塑是城市景观的一部分,是直接放置在一个公共空间跟市民、社区文化直接相关的,您的作品又属于另一类,还不完全属于城市景观的概念,从您的作品出发,您怎么看雕塑中的公共性?其实您刚才已经谈到了一点点。
姜:对,公共雕塑分很多种,我们刚才说到可将作品放在不同的环境,其实可以看到很多艺术家都这样做了,还有一种我们所谓的公共艺术,中国在这方面的思维还是挺局限的。其实公共艺术这一块,我曾经参加过范迪安策划的中法文化年的一个项目,当时我提供的作品是《游龙》,用黄色的瓦做成的,起起伏伏很像围墙又很像龙,开展以后观众可以将瓦拿走,我做作品的时候是想让一些东西参与进来,同时也可以带走一些东西,它是面向公众的,观众有一个实际的参与,而不只是观念上的参与。后来我还做了一个叫《长征•肖淑娴》的作品,这个作品已经延续11年了,它把纪念碑性质的一些东西放进了这件雕塑当中,其实那是“长征计划”中的一个作品,有点模仿当年长征的那些女战士,把小孩送给长征路上的那些老乡,这个过程使用的就是历史题材和当代艺术方法的结合,还把纪念碑的传统方式变成一个活的东西,进入到百姓生活领域中去。接受这个小孩的这天就是她的生日,通过家里老人的衰老、小孩的成长还显示时间性。现在十多年过去了,也都长到十几岁了,已经开始有男朋友了,其实是把一个纪念碑变成一个公共性的,有很多人参与其中的事。这个难度有点大,坚持下来的就是肖淑娴这一家人。比如说我们为了纪念曾经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代价的先烈们,为了理想,如果你能做什么,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做这些,是一个人纪念还是十个人或更多人纪念,这都可能是属于公共艺术的一部分。所以你说公共性到底是什么?有一种是美化城市,娱乐大家的;有一种是能深入你内心,可以真正感动打动你,能让你思考的一些方式,雕塑怎么把这个东西融进去传达一个信息,我觉得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领养》
艺:最后,《大于一吨半》这件作品对您个人来说意义是什么?通过这次活动,对您的教学、创作有什么新的启发?
姜:在我看来,它既是一个总结性的作品也是一个新的开始。新的开始是什么呢?它让我更清楚的知道未来应该做什么,应该怎样做,比如说将来的路还有一百公里的话,我至少看到了十公里那个点我可以做什么,我还会一边做一边看,随时对一些创作方法做一些调整。
《大于一吨半》
(转载自中央美术学院艺讯网)